制作各种甜美的CP糖文,多为搞笑逗趣,偶尔也会有吃了后感觉心酸的糖果,但是肯定是治愈向为主的。

【荒目】季风物语(he一发完)

CP:荒川X一目连
写在文前的注释:
本作的私设继承《解惑》的设定。
本作作了如下私设:
荒川和金鱼姬皆为荒川水灵所化,原是一对兄妹,一年大旱,金鱼姬和荒川因为逆天而为让江水倒流挽救即将干涸的荒川流域而遭遇天谴,金鱼姬受到重创沉睡,荒川也被囚于人身永生不能再与水相融。后来一目连唤醒了金鱼姬,金鱼姬因为沉睡多年,所以心智和形态上跟荒川有相当大的差别,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兄长却忘了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在金鱼姬印象中自己的兄长非常温柔,因此一直错将一目连当成自己的兄长,对与一目连亲近实际上是她真正兄长的荒川抱有敌意和下意识亲近的矛盾情感。
(荒川与金鱼姬的经历,还有荒川和一目连的故事可详见《解惑》一文)

一、春之章
    春回大地之时,山茶花盛开着,春天空气中特有的湿润气息让红艳的花瓣蒙上了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的,更显娇嫩欲滴。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会辣手摧花的人存在。
    金鱼姬一大早就来到了荒川之主的后院里,美其名曰赏花顺便学习花道园艺,实际上却只是随自己的喜好摘下最大开得最美的花朵编着玩,所以当金鱼姬蹦蹦跳跳来敲响一目连房门时,她头上脖子上和手腕上都佩戴着山茶花编成的花饰。
    金鱼姬找来的时候,一目连正与荒川之主品着香茗,聊着些近日来的见闻。
    面对金鱼姬要求他陪她去院子里赏花的要求,一目连有些为难地看向荒川。
    “才不要跟那个傻大个一起去呢!”荒川还没表态,金鱼姬抢前一步拦在了荒川与一目连之间,张牙舞爪像只小野猫。
    相较之下,荒川就淡然得多,他捧着茶杯,轻轻呷了口,茶已经微凉,但茶香依旧,荒川闭了眼,细细地品味着口中的余香,好一会才说道,“无妨,汝等去吧。”
    听见荒川不会与他们一起行动,金鱼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胜利的笑容,但一目连心头却有些发堵。
    金鱼姬和荒川同为荒川之主水灵,本来是一对兄妹,因为一些变故,金鱼姬沉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被唤醒后忘记了荒川的长相,却将唤醒自己的一目连当成了自己的兄长,而对与一目连亲近的荒川反而抱有敌意。
    从金鱼姬与自己亲近的态度,一目连不难想象,以前他们兄妹的关系一定很好,荒川虽然不时会捉弄金鱼姬,但却对她的淘气和冒犯十分包容,可以看出荒川是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正因如此,每当金鱼姬排斥荒川的时候,一目连都会替荒川感到委屈和难过。
   “吾还有事,先失陪了。”一目连还想说什么,荒川已经将茶杯放下,站了起来。
    金鱼姬在荒川之主背后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然后便笑嘻嘻地拉起一目连的衣袖,“走嘛,哥哥。”
    荒川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决定,加上金鱼姬已经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走了,一目连没办法,只能拜辞了荒川,跟着金鱼姬往后院走去。
    金鱼姬是孩子心性,加上让荒川吃瘪似乎让她很高兴,一路上摸摸这看看那,从房间到后院这一段路足走了平常的三倍时间,然而金鱼姬的脸上的笑容却在踏入后院的瞬间凝固了。
    后院中放着一张几案,而荒川之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
    一目连有些无奈地看着金鱼姬气得鼓起来的腮帮子,还没来得及拉住她,金鱼姬就已经跑到荒川面前了。
    荒川即使坐下来,个头还是比金鱼姬要稍高一些,但金鱼姬好歹不需要再仰着头看他了,金鱼姬用力地拍打着荒川面前的桌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一目连离得有点远听得不太清楚,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内容。
    然而很快,不知道荒川妥协了什么,或者金鱼姬认为荒川妥协了什么,她满意地跑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几个贝壳。
    “哥哥你看,是贝壳哦!”金鱼姬朝一目连扬着手里的贝壳,“是傻大个交的保护费,而且他说他只是来作画的,画好的贝壳也要送给我们,也不会打扰我们赏花,本小姐也很讲道理的,就特别允许他呆在这吧!”
    一目连接过贝壳,是手心大的白贝壳,在这样的贝壳两面上作画,能够做成一种叫做“贝合”游戏的道具,作了画的贝壳放在一起,找到相同的一对,这游戏在贵族小姐里面十分有人气,装贝壳的贝桶甚至会作为女孩子的嫁妆一同陪嫁。
    饶是彩绘贝壳是十分珍贵的物品,荒川作为一方霸主也不需要亲手去制作,结合这彩贝的意义,一目连不难猜想这里面包含着荒川作为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宠爱和祝愿,想到这,一目连不禁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荒川之主,正好荒川也看了过来,四目相交的刹那,一目连感觉自己仿佛能从对方那波澜不惊的眼中看到深刻在灵魂里的温柔。
    一目连的心漏跳一拍,唯恐失态会露在脸上,赶紧别开头,正想叫唤金鱼姬,却发现小丫头已经钻进了茶花丛中。
    春日,山茶花,嫁娶,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不觉勾起了一目连遥远的回忆。
    那是许多年,在他还是风神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在风神神社不远处那里的小村落,有一个小姑娘每逢春天山茶花盛开,都会采摘一些开得又大又美的山茶花供奉到风神神社。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甜美又有些腼腆的孩子。一目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在通往风神神社的山道上,那时她还很小,在山道上徘徊着不时左顾右盼,一目连一开始以为她是迷路了,后来才发现,她似乎是在寻找着漂亮的山茶花。
    那个孩子个子不高,够不着高处的山茶花,长得好的山茶花都是向阳生长的,因为够不着她都只能捡掉落在地上的花朵,但凋谢掉落的花朵能有多漂亮?抬头看着高处漂亮却够不着的花朵,那孩子水汪汪的眼眸渗出了雾气。
    孩子失望的眼神总是教人心生怜悯,一目连心软了,他手一扬,一股轻柔的风吹起, 将一朵长在高枝上的山茶花吹了下来,恰恰地落在了那个孩子的脚边。
    那个孩子先是一愣,继而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捡起了花朵,接着她既高兴地蹦跶了起来,高兴完了又小心翼翼地将山茶花插进耳边的发髻里,还跑到溪边,对着溪水照了老半天。
    多可爱的孩子,看着她那高兴的样子,一目连的心情也不觉愉悦起来。
    第二次见到那个孩子,是村民对风神进行祭祀的时候,那时她跟她的母亲一起来的,她听母亲说风神庇佑着她们的村子后,便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山茶花放在神龛上,她的母亲问她,你在山里找了几天才捡到称心的山茶花,要这样送出去吗?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道,那是我我想把我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才送给风神大人,谢谢他庇佑了我们的村子。
    孩子的言论天真又淳朴,却让一目连的心湖泛起了波澜,也许是有过这样的因缘,一目连一直关注着这个孩子的成长,虽然谈不上格外的照拂,但也会为她的成长感到欣慰。
    那个孩子也似乎很喜欢到风神神社来,有时候是来打扫,有时是送来些贡品,有时候则是说些难以对外人道的心事,这个孩子有些内向又不太爱在人面前表达自己的个性倒是跟一目连有些相像。
    一晃便是十年的光阴,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转眼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寻常人家的姑娘十三四岁便已经成亲,像她这样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却一直没有出嫁,家人都在替她着急。但一目连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
    这个村子都依靠自给自足过日子,但偶尔也会有外乡人来交换物资,在这些外乡人当中有一个少年,他年纪与少女相仿,笑起来和煦得像春风一样。
    少女对他一见倾心,而少年对少女也心存好感,少年每年都会来村子几次,来交换物资还有与少女见面。
    一目连见过他们在山间嬉闹,少年身上环绕着温柔和善良的气息,一目连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他们在一起大概会很幸福吧,他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后来有年春天,山里也是盛开着大朵的大朵的山茶花,少女依旧带着采撷来的山茶花来到风神神社,但跟往日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带着深深的忧愁。
    少女将花朵放下后,欲言又止,就那样摸摸地坐在那里发呆。   
    虽然身为风神,可以给自己的子民带来福祉,但是却没办法在他们面前现身,一目连很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却只能化作一阵温柔的风轻轻吹拂她的脸颊。
    可能感到了风中的温柔,少女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一目连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少女面前轻轻摸着她的头,少女看不到他,也不可能感受得到他的抚摸,但是风却在那一刻连同了两人的心灵。
    随着少女打开了自己的心扉,她边哭边说出了始末,原来,少年的村子要迁徙到更远的地方去,迁徙以后,他便可能不再来了,少女既不敢开口挽留,更不敢提出跟对方一起走,但她更无法割舍这段感情,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不想去面对这些事。
    真是个傻姑娘,一目连心中默默叹气,他能看出少女和少年是相爱的,人的一生很短,遇到一个与自己互相爱慕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错过了可能会抱憾终身。但这些话一目连没办法亲口对那个孩子说,要怎么让她明白,包括他在内,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希望她得到幸福呢?一目连的目光落到了放在神龛的山茶花上。
    一股穿堂风无由来地刮起,一朵山茶花从神龛上被吹起,最后轻轻落在了少女的发髻上,一目连伸手挽了挽她垂在耳边的头发,虽然这一切在少女的角度来说都只是风在吹动发丝罢了,但那却包含了一目连对她深深的祝愿。
    “跟我想的一样,很好看哦。”尽管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会听到,一目连还是对着那个少女说道,“勇敢一点,告诉他你的爱吧,跟他一起,我相信你们会幸福的。”
    或许风神的祝福真的能够生出福祉,少女从风神神社出来走回村子的路上便与出来寻她的少年不期而遇。
    一目连跟在他们身后,他能够看到少年眼中的惊艳,听到少年说出对少女的爱慕心意,看着两人相拥,一目连知道后面他大概不用怎么操心了。
    后来,少女就走了,她跟着少年嫁到了远方,出嫁那天,她头上戴着不是花饰便是山里的山茶花,少女出嫁那天甜美的笑容是一目连珍贵的回忆,明明是美好的回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竟渐渐生出了伤感,那种寂寞的伤感。
    “啊!傻大个!我不许你画我哥哥啦!”把一目连从回忆中带回现实的,是金鱼姬的叫喊声。
    一目连转过头去,荒川还坐在那里,金鱼姬踩着一个小板凳趴在荒川背上,一手握着一把山茶花,一手却指着荒川在画的东西在大呼小叫。
    这个架势,一目连能够猜到前因后果,大概是金鱼姬摘了山茶花后突然起了想要捉弄荒川之主的心思,搬了小板凳,想要悄悄将山茶花插到荒川头上,却从后面看到了荒川在画的东西,一个不满就开始闹腾吧,看着那枝半卡在荒川之主发冠上的山茶花,那实在是跟荒川之主那严肃的外表太不相称了,一目连不禁莞尔,因为思忆过去生出的怅然感一下去了大半。
    “一点都不好笑呢!”但金鱼姬显然认为一目连的表情不对,她趴在荒川之主身后,从他身侧探出手想要抢走荒川手上画着的图,却因为身型跟荒川相差太大,根本够不着,“哥你看他啦!傻大个他在画你呢!”
    荒川伸手按住金鱼姬的背,看似是按住她不让她作乱,但实际上如果荒川不按住她,她大概就会从他背上摔下来,荒川看向一目连露出了有些无奈的微笑。
    一目连知道这是荒川暗示他过去为他解围,于是走了过去,将金鱼姬从荒川背上抱了下来。
    金鱼姬一得了自由,立马蹦到了荒川的桌边,一把抢过了荒川手上画着的贝壳,递给一目连,用庆灾乐祸的语调告发道,“哥,你看,他画的。”好像觉得还不够证据确凿一般,金鱼姬还指了指荒川,然后一脸期待地等着一目连做反应。
    一目连接过贝壳,贝壳上画着的的确是自己,画得很细致也很传神,在山茶花盛开的庭院中,他站在那里,手搭在一株山茶花上,垂着眼眸在思考着什么,看起来有些寂寞。
    一目连无由来有些害怕,他害怕荒川问他怎么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寂寞,更没想到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一面会被看穿。
    “其,其实……画得还不错啊……”一目连将贝壳递了回去,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生硬,一目连又补充道,“很漂亮。”
    “什,什么啊!”金鱼姬不太能接受一目连的反应,但是看一目连没有计较的意思,小嘴嘟得老长,趁荒川还没接过贝壳,一伸手就夺了过来,“哥哥不跟你计较了,但本小姐可不同意!这个本小姐没收了!”金鱼姬将贝壳捂得严严密密,警惕地看着手伸到一半的荒川。
    荒川也不计较,轻笑一声收回手,他让开了自己席位的半侧,“连,一起来画画,如何?”眼角瞄到金鱼姬又有上前作梗的打算,荒川先一步将手上的画笔递给金鱼姬,“汝也来罢。”
    如果荒川之主跟往常一样用扇子拍着金鱼姬的脑袋叫她走开金鱼姬一定会作梗到底,但是对方说得客气,金鱼姬到了嘴边的反驳话硬是没能说出口来,她嘟囔了几句,接过了荒川递来的画笔,然后挤在荒川和一目连中间坐定,“别,别误会啊!我是看到哥哥似乎也想画画的样子才跟你一起画的!”
    一目连暗暗庆幸金鱼姬的介入让荒川没有机会去询问一些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他在金鱼姬身边坐了下来。
    不过要画什么,一目连其实也没什么头绪。
    虽然看在给面子的份上姑且坐下来了,但静静坐着做一件事对孩子来说是种煎熬,很快金鱼姬就坐不住了,借口肚子饿找点点心吃就自己跑去玩了。
    金鱼姬一走,一目连便又开始忐忑起来了。
    “山茶花。”终于,荒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汝可知,有别于表象,山茶花有更深层之意味?”荒川的语气就像闲聊中随口的一问。
    “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一目连愣了愣,摇了摇头。
    “山茶花,象征谦虚之爱。”荒川低着头细细地描绘着贝壳上的花纹,那么说着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常人之爱,想的不过是自己得到几何付出几许,痴人之爱则是遵照自身意愿强加彼身之爱,谦虚之爱则是不为人知,不为私欲,不求回报的付出……”荒川拿着白贝的手收了回来,低下头拿起笔仔细地描绘起来,“也正因如此,此爱才最为寂寞。”
    荒川并没有正面点破,但他察觉到了一目连的寂寞,也了解他为什么寂寞。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一目连叹了口气,有东西压在心上面舒坦不开来的感觉消失了,人就是那么矛盾,一方面希望别人不要看穿自己,但另一方面又渴望被了解。
    “下次,汝再感寂寞之时……”荒川从贝壳画上抬起头来,然后将画好的一个贝壳推到了一目连面前,白贝壳上,依然是盛开着山茶花的庭院,画着的却是趴在荒川背上淘气地笑着的金鱼姬和荒川自己,“莫忘,吾等总与汝在一起。”
    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一目连的心头,一目连用手背蹭了蹭鼻头,忽而笑了起来,他用笔在贝壳画上添了几笔。
    荒川细看时,画上的金鱼姬从挂在荒川身上变成了拿着山茶花想要插到荒川发髻里,下意识地,荒川伸手去摸自己的发侧,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朵山茶花,敢情这朵花从刚才就一直插在那,再转头去看一目连,哪还有一目连的身影,只留下风中一目连清朗的笑声。
    荒川又好气又好笑,他将插在头上的山茶花摘下,放在刚才绘画的贝壳边上,起身朝着一目连笑声的方向追去。   

二、夏之章   
    盛夏时节,草木繁茂绿意盎然,艳阳高照,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生机蓬勃。
    虽说心静自然凉,但即使荒川静静地坐在室内闭目养神,尽可能地用着不会生热但又能扇出风的力度摇着扇子,汗水还是不住地从额角渗出。
    夏季的闷热对水生妖怪来说更是种煎熬。
    “热死啦!哥~去玩水嘛!去嘛!……”金鱼姬没有丝毫仪态地躺在盘膝而坐的一目连大腿上,用力扇着扇子给自己扇风,明明一副死鱼的姿态,嘴里嚷着的却还是去玩。
    金鱼姬摇扇子摇得太用力,小脸涨得红扑扑的,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圆圆的脸颊往下坠。
    一目连伸手捋起金鱼姬的刘海,用衣袖给她印着汗,炎炎夏日,玩水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只不知荒川是怎么想的,一目连将视线投向荒川。
    未等荒川开口,“啊啊!本小姐准许他跟着去吧!那个傻大个!”金鱼姬正闭着眼享受着一目连的抚摸,感觉到一目连手下的停顿知道一目连一定在看荒川,抢在荒川表态之前,先表态了。
    金鱼姬把一目连当成了自己的兄长,对荒川这种企图“抢走”自己兄长的人当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不知道是不是本是同源的关系,她却从没真正讨厌过荒川,而最近,金鱼姬变得没那么排斥荒川了,对于荒川总会出现在她和一目连戏耍的场合也不再试图赶走他了。
    这都多亏了一目连一直从中调停,但看着他们兄妹关系逐渐缓和,一目连有时也难免会想,如果有天,金鱼姬想起了自己的真正兄长了,他们三人的关系又会变成怎样。
    “啪”,回答金鱼姬的是一把敲在她前额的折扇以及荒川之主低沉的话语,“小矮子。”
    被吓了一跳的金鱼姬一下从一目连的大腿上跳了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荒川之主已经站到了面前,此刻正用合起来的折扇不紧不缓地拍打着手心,不消想,刚才那打在脑门上的一下肯定是荒川所为了。
    那一下真不痛,但对金鱼姬来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啊啊啊——傻大个你个坏人!”金鱼姬捂着自己前额被打到的地方,“我改变主意了!不要带你玩了!可恶啦!”
    趁着事态还不算太严重,一目连赶紧拉住金鱼姬,把她拉到身前,把她捂着头的小手拉下来,然后凑了过去,在她捂着的地方呼了呼,“来呼一呼,还会痛吗?”
    一目连本就长得很好看,离近了看更是将这种美放大了好几倍,金鱼姬顿时觉得自己那素来灵光的小脑袋又糊住了,“哼,人家好心带他去的……”明知道一目连在打圆场,但金鱼姬却不想给一目连添堵,委屈巴巴地嗔道。
    荒川对于金鱼姬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小丫头性格毛躁一点就着,相对的,却容易哄得很,荒川走到一目连身后,弯下腰,在一目连耳边用恰恰能让金鱼姬听得到却又像是在说悄悄话般的音量轻声说道,“连,与吾去溪边坐坐如何?近日贵族间流传一物唤作‘刨冰’,是将冰用利刃敲碎,淋上甘葛拌些时果食用,吾欲邀汝一同品尝。”
    刨冰?金鱼姬一听荒川说到刨冰,小耳朵便竖了起来,这种食吃她有听说过,想想看,这大热天要是能吃上冰块那是多享受的事啊,何况里面还伴有甜丝丝的甘葛和时令果子,光是想想就口水泛滥了,但那只流传在人类贵族间,而且也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贵族才有机会享用,妖怪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想归想,金鱼姬也没强求过,但荒川却说他有‘刨冰’,这可不能错过。
    “本,本小姐度量很大的,才,才不会跟他计较呢!”金鱼姬赶紧说道,同时挽住一目连的手臂撒起娇来,“哥哥,我们走吧,快走吧!我们去玩水嘛!”
    真是个现实的丫头,荒川和一目连交换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勾起了嘴角。
    要去的那条小溪景色很美,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因此格外阴凉,偶尔山风吹来,树影婆娑,漏过树影撒在潺潺溪水上的星星点点阳光,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蝉鸣声不绝于耳,非但不觉得吵闹,还会觉得是一种特别的风雅。   
    荒川说要去准备一下,让一目连与金鱼姬在溪水边坐着等他一会。
    溪水清澈透底,能够看到水底石头的纹路,水里鱼儿三三两两地游着,看起来悠然自得,光是置身这样的景色中,夏日的闷热便已消去了大半。
    金鱼姬脱了鞋子,把小脚丫放进潺潺的溪水中,水流冲刷着脚腕,水里时不时游来的小鱼会试探性地轻啄金鱼姬水下的小脚,有点痒。
    心情大好的金鱼姬边哼着小调边踢着小脚丫,水花飞溅,小鱼被她吓得四散逃逸,又引得金鱼姬一阵“咯咯”的娇笑。
    金鱼姬小脚丫在水里,上身依然不安分地做乱动着,抓抓这摸摸那,什么都能捣鼓,忽然,金鱼姬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一般,朝一目连猛挥手,“哥哥,你看这个!”金鱼姬举起一株植物。
    一目连原来站在附近看着金鱼姬嬉戏,听她叫唤,便走了过去。
    靠得近了才看清金鱼姬手上拿着的是一株毛绒绒的蒲公英,显然是刚开花不久,蒲公英在初夏到仲夏时份开花,开花后的蒲公英会乘着夏风将种子播种到远方,长出新的蒲公英,现在已经是季夏了,的确还能见到开花的蒲公英有点稀奇。
   “它一定是睡过头了。”金鱼姬将蒲公英捧在胸前,“没赶上夏风,别人都飞走了,它还在这。”
   “是啊,那要不要帮帮它?”一目连在金鱼姬身边蹲了下来,“蒲公英的种子很轻,只要吹起来,就能自己找到风的轨迹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呢。”
   “真的?那我可以吹吗?”金鱼姬一听就来劲了,捧着蒲公英的小手都兴奋地在发抖。
    一目连点点头,拉着金鱼姬捧着蒲公英的小手,微微举到金鱼姬的鼻尖高,示意金鱼姬抬头,“吸一口气,等风起哦。”一目连边说着,边悄悄散出妖力,很快,风起了。
    “吹。”伴随着一目连的信号,金鱼姬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出长长的一口气,吹出的气将蒲公英毛绒绒的小种子吹了起来,如一目连所说,乘上了刚刚吹起的山风,漫天吹散开来。
    “好漂亮哦!”金鱼姬仰着头看着飞散的蒲公英,高兴地挥起了小扇子。
    一目连跟金鱼姬一起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蒲公英,这样的情景,好像记忆中也有过呢……
    在他守护的那个村子里,曾经出过一个很有名的工匠,他的工艺连天皇都盛赞有加,甚至还赐了他姓氏。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小时候是个怯懦还老搞砸事情的人呢?
    一目连记得的,那个总是需要特别照顾的孩子。
    那个孩子家里是捕鱼的,但身子板瘦弱的他连撒网都做不好,一网撒出去,网脱手冲走,明明抓到鱼却收不起网诸如此类的事总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伙伴们都嘲笑他是个失败的家伙。
    虽然所有人都说那个孩子一无是处,但一目连却看到了他与众不同的一面,比起其他渔夫而言,那个孩子的确十分瘦弱,所以体力工作总是做不好,但每当他失败,他都会尝试改进自己的工具,像是在渔网四角捆上石块,编一条长绳将自己跟渔网捆在一起啊,进行各种的改动,虽然很多时候都会导致更多的失败,招来更多的嘲笑,但一目连却觉得,这比起强壮的身体更难能可贵。
    有一次,那个孩子的网又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跟往常一样他遭到了同伴的嘲笑,他沿着河道去寻找他的网,却发现自己的网挂在了河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周围的水流有些急,想过去拿回网子似乎是不可能了。
    那个孩子接驳了一杆长长的杆子,大概是想从岸边试着去够自己的渔网,但无奈他太纤细,无法做出足够勾到网子的长杆,就算做了也拿不起来,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一目连看那个孩子做了各种尝试,都没办法将渔网取回,最后沮丧地坐在河边啜泣起来。
    一目连想要帮助那个孩子,但他不能现身在人面前,他在半空看了一会,看到距离这不远的处有一一块长势旺盛的水草区,如果网冲到那里应该能够被勾住,那个孩子就能取回渔网了,想到这,一目连吹起了一阵劲风,风一下将挂在石头上的吹落河中。
    那个孩子本来还在哭着,一看渔网被吹到河里了,紧张起来,急忙爬起来追着渔网跑。
    虽然没办法改变水流奔流的方向,但一目连却让风将渔网吹进了水草区,水草勾住了渔网,而这个区域,那个孩子正好能够够着渔网。
    拦截住渔网的水草给了那个孩子灵感,他开始尝试去制作拦截鱼儿的栅栏,并且开始捕获到鱼儿,同伴们对他的态度开始从嘲笑转变成夸赞的时候,他都会认真地对人说,这是风神的灵感。
    从那以后,那个孩子一旦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会去山里去溪边感受风的吹拂。有时一目连也会去看看他,坐到他的身边,虽然不能交流,对方也看不到自己,但一目连会用这种方式默默地表达对那个孩子的支持。
    那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渐渐变成了一个能干的青年,但他却对自己的未来越发感觉迷茫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想做的并不是一个渔夫,相较之下,他更想做一个工匠,但这个小村子没有可以教导他工匠技艺的师傅,他必须要到其他地方去。
    那年初夏的早晨,天还只是微微亮,青年背着包袱辞别了送行的父母,启程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家门前的小路蜿蜒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一路上都是开花的蒲公英,即使是人走过带起的风,也会带起一些蒲公英。
    犹豫着踏出了一步,青年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拐了回来,紧紧拥着自己的父母,泣不成声。
    青年的父母问儿子到底是怎么了,青年哽咽着说,他不想离开了,从小就笨拙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
    青年的父母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一目连就站在一旁,因为知道那个孩子要离开了,他也是来送行的,虽然他们都不会发现他。
    一目连能够理解那个孩子的心情,人对于未知,总是彷徨的,但是如果他今天不鼓起勇气踏出这一步,他会被自己困住的。
    该怎么告诉他?一目连看了看小路两旁的蒲公英,这个孩子总是相信着风,相信着自己的存在,或许他能够借助风让他明白一些事情。
    神力在一目连身旁凝聚,继而四散开来,化成天地间一股柔和却持久的清风,风过之处,草木被吹得微弯,盛开的蒲公英吹弯了腰后,一朵朵带着绒毛的蒲公英种子便脱离花芯飞向天空。
    初夏的蒲公英漫山遍野,风把蒲公英吹起,彼时太阳正冉冉而起,阳光透过早晨的薄雾折射出迷离的光辉,蒲公英飞舞,构成一幅让人终生难忘的画面。
    一目连想借蒲公英告诉那个青年,他就如同蒲公英一样,总有天要离开父母,独自出外闯荡,然后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但他并不会孤单,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离开家到远处去冒险。
    青年看着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目连想传达给他的意思,所以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远走修行。
    后来,青年成了有名的工匠,他父母也被他接去了其他地方生活。
    这样的分离虽然很寂寞,但是如果再给一目连机会,他还是会吹起蒲公英,鼓励青年离开闯荡。
    金鱼姬看一目连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想事情,笑嘻嘻地将挨过去,将一目连的脚拉起来放入溪水中
    “很舒服对吧?”金鱼姬将小脑袋靠在一目连的肩膀上,尽情地伸展着四肢,“哥哥也一起来泡嘛。”
    金鱼姬的动作打断了一目连的回忆,脚放入溪水中,被晒得微暖的溪水比起平日里的冰凉的溪水还要舒服,“恩,很舒服。”一目连轻轻说道。
    听到一目连那么说,金鱼姬看起来很开心,她用小脸蹭着一目连的肩膀,“嘻嘻……就是说啊”然后她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傻大个怎么还没好啊……”
    一目连伸手刮了刮金鱼姬的鼻子,“小馋猫,你总叫阿川傻大个,也不怕他要生气的。”
    “傻大个才不会生气呢!”金鱼姬笑得狡黠,钻到一目连手底下,亲昵地靠在一目连怀里,“傻大个那么喜欢哥哥,他怕你不喜欢他,他不敢生我气的。”
    “呵,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你卖掉了呢?”一目连宠溺地揉了揉金鱼姬的头,看着金鱼姬像猫儿那样眯起眼愉快地哼起歌来,怜爱之心不住洋溢。
    自一目连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孤零零一个,他是神明,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能在人类面前现身,在荒川和金鱼姬出现前,他从未曾与任何人如此亲密过,他所守护的子民对他只有敬畏,很多时候甚至不相信他是存在的,漫长的生命里他见过愿意为子女付出生命的父母,见过相互扶持的手足,见过默契无间的好友,也见过情比金坚的恋人,但是由始至终,他也不过是一个看客,看着这美好的一切,却未曾拥有过丝毫。
    荒川和金鱼姬让一目连生平第一次拥有了所有他从不曾有过的感情,那种毫无保留不计条件地信任和深爱彼此的感情,尽其所能为对方付出所有的感情,让一目连既感动又惶恐。
    一目连将金鱼姬当成妹妹一样疼爱,但理智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金鱼姬只是错把他当成兄长而已,荒川才是金鱼姬真正的兄长,总有一天当金鱼姬找回失去的记忆,她会回到荒川身边,再也不是他的妹妹了,亲情和爱情对一目连来说都太陌生了,一目连无法控制自己患得患失的心。
    这时,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接着,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久等了。”
    荒川的拥抱总能教一目连感到安心。
    “啊!傻大个你又占我哥哥便宜!”金鱼姬可没多想,她第一反应就是想钻过去分开荒川和一目连,但是下一秒却被荒川递过来的东西吸引住了。
    晶莹剔透的碎扳着甘葛汁盛在精致的碗中,旁边插着一个小勺子,碎冰下还能依稀看到一些橘子和甜瓜,凉气伴着甜香丝丝往外冒着,看着都觉得暑气一下子消失无踪,金鱼姬傻傻地看着荒川递过来的东西,一时没有反应。
    荒川被她呆呆的神情逗乐了,他将碗轻轻往金鱼姬小脸上碰了碰,金鱼姬瞬间吓得弹开了几尺。
    那个碗冰凉冰凉的,金鱼姬小脸晒得红扑扑的,突然碰到这种东西不被吓一跳是不可能的,然后她就回过神来了,看到荒川似笑非笑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但比起生气,金鱼姬还是先把碗抢过来了。
    荒川用折扇拍了拍金鱼姬的小脑袋,但只换来后者的一个瞪眼,顾着往嘴里塞碎冰的小金鱼决定不跟这个傻大个计较了。
    荒川将另一碗刨冰递给一目连。
    一目连接过,勺起一勺却没有吃,而是递到荒川面前,“都说第一口是最好吃的,你先尝。”一目连说道,他了解荒川正如荒川了解他一般,荒川总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尽管他从来不说。
    荒川看着一目连,紫蓝色的眼眸中盛满了深情,他缓缓低下头,张口咬了那勺刨冰。
    一目连看荒川那么配合,满意地笑了,却不想荒川突然凑近,嘴唇贴上来,一团冰凉的东西就那么从他嘴里渡了过来。
    荒川很快就离开了一目连的唇,旁边的金鱼姬吃着刨冰,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一目连捂着自己的嘴,一来是惊讶,二来不让嘴里的刨冰掉出来,嘴里的温度让碎冰迅速融化掉,混合着甘葛和果香。
    “汝看着蒲公英发呆,吾想,汝必定又想起了过往。”荒川挨着一目连坐下,同样学着他和金鱼姬那样将脚放进溪水中,“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可以珍惜眼前人。”荒川问道,“刨冰味道如何?”
    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从舌尖一直渗入心底,珍惜眼前人啊……一目连看了看自己左边的荒川,又看了看右边的金鱼姬,将嘴里的碎冰咽下,“嗯,很甜。”
   
三、秋之章
    荒川流域的秋季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饱满的稻穗压弯了稻谷,枯黄的枝叶间圆润的果实探出身来,空气中弥漫着成熟谷物和果子甜香,像酝酿多年的美酒,醇厚醉人,住在荒川流域的居民一改往日的悠然自得,变得忙碌起来,但脸上都是满足的神情。
    荒川流域素来和平,风调雨顺,即使不是丰年收成季也还是有不少盈余的,所以每年秋天,荒川流域的住民都会举行秋祭,一开始是为了处理那些在采收过程中烂掉,不易保存和超出储存量的食物,到了后来就变成了感谢神明庇佑以及祈求来年也五谷丰登的庆典,秋祭当天,比邻几个村落的居民都会聚在一起,举行祭祀仪式后,从中午到晚上都能够随意品尝各种用丰收作物做成的美食,在美丽的深秋景色伴随下,欣赏各种专门为祭奠准备的表演,晚上篝火晚会中还能够一起跳祭祀舞蹈。
    每年的这些天,很多荒川的水妖都会悄悄幻化成人形上岸去凑凑热闹。
    荒川对祭祀没什么兴趣,但金鱼姬却吵着想要去,她甚至还跟河童鲤鱼精约好了。
    水生妖怪要离开水上陆地的话,维持生存需要,要消耗更加多的妖力,如果是要去参加祭典的话,那不仅要维持生存,还得消耗体力遮掩妖怪的特征,金鱼姬从长久的沉睡封印中苏醒过来,她的妖力还没完全恢复,有什么突发情况,估计河童和鲤鱼精也就能自保而已,哪能够顾及金鱼姬?荒川担心的是她的安全。
    但荒川既没有把理由讲出来,金鱼姬也不能理解这点,两人都不愿意让步,一直僵在那里。
    一目连明白荒川的用心,也知道金鱼姬很想去祭典,他替他们做了个折中的决定——他和荒川也与金鱼姬一起去,由他和荒川一起照看小金鱼,荒川总该能放心了吧。
    金鱼姬就是想去祭典而已,跟谁去也没关系,一目连愿意去她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反对,至于荒川也一起去……傻大个尽管讨厌,可他能够当付账和拿东西的,金鱼姬也就同意让荒川同行。
    荒川还在犹豫,一目连轻轻挽着荒川的手臂靠了过去,一目连抬头看着荒川,柔柔的眼神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一起去嘛,我也很想与你一起逛逛人类的祭典呢……”
    荒川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一目连的脸,知道他在撒娇,却无法拒绝,叹了口气,同意了三人成行的提议。
    用妖力进行伪装过后,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们两个大男人一个小女孩行走在外必定引人注意,对外要怎么相称呢?
    “爹。”金鱼姬指着荒川,然后指着一目连,“哥哥。”
    荒川的脸一下就黑了,一目连抢在金鱼姬捅出更大篓子拦在两人中间,“我们是三兄妹,对外就那么说,我们就住在荒川边上的小村落,大哥叫阿川,二哥叫阿连,小妹叫小金鱼。”一目连看着荒川脸色稍霁,松了口气。
    但是……
    “小妹妹,这个糕点很好吃哦,要不要你爹帮你买一个?”
    “你们是父亲带着你们出来玩啊,好好哦……”
    荒川的脸色已经黑到足以让夜半哭闹的孩子止啼的程度了。
     “胡说,他是我哥啦!”难得金鱼姬会主动维护荒川,然而下一秒,“对吧,哥,给我买这个糕点好不好嘛!”金鱼姬拉着荒川的衣袖,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看他。
    旁人看来金鱼姬是在向荒川撒娇,但居高临下,荒川能够清楚看到金鱼姬眼底下的带着俏皮的恶意,如果不答应她,她下一句肯定就是叫他“爹”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从小就喜欢捉弄他,这点倒是从失忆前和失忆后都没什么不同,想到这里,荒川心中一软,掏出几枚钱币放在金鱼姬手上,后者欢呼一声就蹦到糕点摊位去了。
    荒川将手交叉在浴袍下面与一目连站在不远处看着金鱼姬挑选糕点,趁着金鱼姬离开,两人难得可以独处,一目连拉了拉荒川的衣袖。
    “嗯?”荒川低头去看一目连。
    “阿川,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一目连伸出两根食指,在自己眉毛上比了个倒竖的,又鼓起腮嘟起嘴,“就是这样啊。”
    荒川被一目连的鬼脸逗笑了,伸出双手轻轻捏住一目连的脸,“吾表情何时有汝这等作怪?”
    脸颊被荒川捏住,一目连扯起来的笑容变得有点怪,“阿川你笑了。”
    在荒川和金鱼姬还是初生水灵的时候,其实荒川也很爱笑,但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加上守护荒川的重任让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了,也只有面对着一目连和金鱼姬的时候,荒川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本心还在跳动着,过去的荒川流域百妖丛生,作为荒川水灵化身的他,有镇一方水土的义务,荒川经历过很多战斗,曾经他认为爱会成为他的软肋,所以他总是一个人独自去面对一切,可他从未感觉快乐,直到遇到了一目连,荒川才真正明白到让人软弱的不是爱,而是自己内心对失去的恐惧,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去逃避,认为远离爱就不会失去,却没发现,真正软弱的是自己的心灵,不管隔绝多少感情,都不可能让心灵变得强大。
    多亏了一目连的付出让荒川明白到这点。
    金鱼姬吸收了一目连的神力,所以才能从封印中苏醒过来,因此她才本能地觉得一目连是自己的兄长,从而对他亲近,这种亲密的关系修补了一目连心中孤单的创口,正因如此,一目连才会感觉到不安,他甚至有想从他们身边逃开的想法,荒川都是知道的,但爱不是强行去改变一个人,荒川很有耐心地陪在一目连身边,希望他能够明白,他从他身上所明白的这些。
    “啊!傻大个你又欺负我哥哥!”金鱼姬买了糕点折回来时,恰恰看到荒川双手捏着一目连脸颊搓揉的情景,第一反应就是荒川欺负一目连,顿时就炸了。
    “啊,小心……!”一目连听得金鱼姬的叫唤转过头去,刚想叫她小心点别摔倒,就见到金鱼姬被地上的小石块拌了一下,磕碰着就往前摔,一目连想都没想就跑开几步伸手想要接住她,也许是一目连用力太猛,就在金鱼姬撞入他怀里时,“啪叽”一声,一目连脚上的木屐带应声断了。
    身子失去平衡的刹那,一目连将金鱼姬搂在怀里,自己侧身背靠地面往后倒去,就在后背即将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手扶住在了他的腰间,稳稳将他接住。
    “两个笨蛋……”头顶传来的是荒川的一声笑骂,可不是嘛,一个笨蛋摔倒,另一个笨蛋为了接住她也摔倒了,本来该生气他们不小心的,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哥哥,对不起……”金鱼姬带着歉意对一目连说道,而一目连只是微笑一下摸了摸金鱼姬的头,表示自己没有事。
    “哥哥,你的木屐带断了,我帮你系!”金鱼姬积极地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扯下自己的发带蹲下来,想给一目连把木屐带系上。
    然而……
    捣鼓了大半天,金鱼姬有些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小额头上满是汗珠,张口的第一句却是:“诶……哥哥,木屐带是要怎么系啊?”
    “吾来吧。”荒川蹲了下来,从金鱼姬手上接过发带,被小金鱼蹂躏了那么久,发带已经皱巴巴了,“汝可扶于吾肩上。”一目连已经单脚站了好一会了,荒川让他扶着他的肩膀。
    “哥哥可以踩我手上哦。”金鱼姬摊开小手掌搁在一目连脚下。
    一目连当然不会去踩金鱼姬的小手,他伸手扶着荒川的肩膀,平日里有毛领遮挡还不觉得,现在这个角度看,荒川的肩真的很宽,虽然不是虎背熊腰,但还是给人很结实的感觉。
    金鱼姬蹲在荒川旁边,看荒川手巧地绑上木屐带,想到荒川刚才抱住了一目连和自己,又帮忙绑木屐带,看一目连的反应也不像是被欺负的样子,觉得可能怪错他了,所以犹豫了一会,“喂,傻大个,谢谢你了啊。”她说道。
    荒川手上一顿,瞪了她一眼,“这是汝谢人的态度?”
    金鱼姬一愣,看着荒川的侧脸,忽然有种亲切感,她撇了撇小嘴,“是是是,哥哥,谢谢你!这可以了吧!”
    荒川嘴角弯起一个轻微又不易察觉的弧度。
    荒川把木屐带系好,一手托着一目连的脚心,一手轻轻将木屐为他穿上,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动作,却温柔备至。
    红晕悄悄爬上了一目连的脸,刚想转过头去,却恰恰碰上荒川抬头,惊鸿一瞥之下,唯独记得那一刻对方眼中盛满的柔情。
    有了这一小小插曲,荒川对祭典的兴致也稍微提高了,陪着一目连和金鱼姬逛遍了所有摊位,还看了几个表演。
    金鱼姬左手拿着一个点心,右手拿着一个剑玉,小脑袋上还套着个面具,嘴角上还粘着饼屑,时不时回头看看跟在她身后的荒川和一目连。一目连左手提着个小灯笼,同时攥着的还有草扎成的小昆虫,右手拿着一串咬了一口的烤鱿鱼,而荒川则左右手挂着七八包草叶包着的点心,都是金鱼姬的“财产”。
    天已经将近黄昏,就在篝火晚会即将开始的时候,金鱼姬却打起了哈欠。
    荒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水生的妖怪不能离开水太久,金鱼姬的妖力即将告罄了。
    篝火晚会的篝火刚点起,金鱼姬已经开始站着打瞌睡了,荒川说要回去也没有反对,只迷迷糊糊地任一目连拉着她的手。
    一目连想将金鱼姬抱起来,荒川制止了他,“归途遥远,吾来吧,吾乏了汝再接手。”说着,荒川小心将金鱼姬抱起,放到背上。
    金鱼姬一开始还乱动,“不要傻大个背啦!”但是荒川的妖力慢慢传递过来后,金鱼姬觉得舒服,慢慢就老实趴定在荒川背上了。
    从祭典走回河边有一段说长不长的距离,来时兴奋没觉得多远,回去时人觉得疲乏了,路也长了很多。
    太阳即将下山,人们把这个时间称为“逢魔时刻”,昼夜交替之时,传说是妖怪出没的时间,提起这个时间,多数人都是害怕的,因为这样,很少人会停留下来欣赏这摄人心神的美景。
    太阳已经差不多完全西沉,只留下些许金光把天边的云彩渲染成了金黄色,万物就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金色的云层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天也仿佛被扩散开来,深秋大部分的草木就已经枯黄了,此时更像是要融化在这天地之间。
    离开了人类的活动范围,就再不需要再用妖力进行伪装了,伪装的妖力散去,荒川肩上的毛领显得有点碍事。
    趴着不用自己走,加上有荒川传递来的妖力,金鱼姬恢复了一点精神,一恢复精神,小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了,搂着荒川的脖子,金鱼姬枕在荒川的毛领上,毛领的毛柔软但有些扎肉,趴着是很舒服没错了,但毛领里时不时跳动的小鱼让人牙痒,金鱼姬几次伸手去抓荒川衣领里面的鱼都没抓住,从小衣袖里掏出刚才吃了一半的椿饼,用手捏成一小块一小块,撒在荒川的衣领上。
    “啪叽”一道水柱打在金鱼姬的脸上,金鱼姬“哇”地胡乱用小手摸着脸,要不是荒川背得稳,她恐怕得摔下去。
    “不许胡闹。”荒川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恶啦!”金鱼姬不甘心举着椿饼就想整个糊在荒川的衣领上,“啪叽”,迎接她的又是一道水柱,这次整个椿饼都被冲掉了。
     “呜呜呜,傻大个欺负人!”眼看拿荒川没有办法,金鱼姬马上装哭示弱寻找盟友。
    一目连知道金鱼姬这是在叫唤自己,他无奈地看了看荒川,荒川则在金鱼姬看不到的角度朝一目连点了点头。
    一目连心领神会,他从挂在荒川手上的一堆包裹里面掏出一块新的椿饼,递给金鱼姬,同时伸手给金鱼姬擦掉了脸上的水迹。
    小孩子调皮多是希望得到关注,尽管有时他们的行为很幼稚也不一定是对的,但在兴头上说教是没有用的,一目连清楚这点,所以他选择先安抚金鱼姬。
    小丫头极擅长讨价还价,看到一目连搭理她,一边装哭,一边口水鼻涕往荒川身上蹭,她就是知道一目连在,荒川不会对她怎样。
    金鱼姬闹着闹着,忽然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鼻尖上,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金鱼姬停下了哭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不是蝴蝶,而是一片枯叶。
    神奇的是,那枯叶竟像蝴蝶一样会拍动叶身,随风起舞,无比灵动。
    金鱼姬下意识伸手去抓,但枯叶一动从她的手心滑了开去,然后停在了她的手背上,金鱼姬反手一扑,将枯叶拢在手心,满怀欢喜地打开手,却发现枯叶不会动了,只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为,为什么?”金鱼姬愣愣地看着原来还跳动着的枯叶。
    “有时我们的做法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但我们都不知道哦。”一目连适时地在旁边说道,“小金鱼对小蝴蝶很感兴趣吧,但是你抓她,对小蝴蝶来说是个很困扰的事情哦。”
    荒川听着一目连说教,莫名有些好笑,因为一目连像是把金鱼姬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的口吻实在太可爱,不过他侧面点出金鱼姬的行为给人造成困扰,既避开了他们冲突的这件事,顾全了金鱼姬的面子,又一语相关地点出事实,确实是恰恰能治住金鱼姬的。
    知道自己理亏的金鱼姬不说话了,她伸出小手,轻轻拍掉了荒川衣领上的饼屑,朝一目连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代替一目连的回答,金鱼姬手上停着的枯叶再次动起来了,于此同时,周遭地面上落着的枯叶也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纷纷扑腾而起。
    一时之间,山间枯叶飞舞,在昼夜交替的时刻,飞舞的枯叶蝶在金色的余晖中交落出斑驳的光影,形成了一道不似尘寰应有的美丽风景。
    “汝操纵风之术,出神入化。”荒川也不禁为眼前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赞叹,他侧头看向一目连,后者只侧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说起来,这个法术其实为了排解寂寞倒腾出来的。
    神明虽然会庇佑人类,但是却不会出现在人类面前,更不会与人交流,一目连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会操纵着风,让枝叶变成一个个活动的事物,像小蝴蝶,小鱼,小鸟,小人等等,然后摆弄着他们,自编自导一个故事,或者把他们当成朋友一样嬉闹来打发时光。
    也是有一年秋天的黄昏,一目连坐在树上摆弄着枯叶做成的小蝴蝶,忽然听到了阵阵的呜咽声,他寻着声音来源发现一个孩子坐在树下,抱着一个藤制作的小球在哭泣,仔细听,他哭着叫唤自己的母亲。
    一目连想,在这荒山之中,他大概是在玩耍的时候不知不觉在山里迷路了。
    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一目连有些不忍,看了看自己手中停着的枯叶,一目连吹了口气,枯叶就化成了一个小人,小人爬到树上,摘下几枚熟透的果子,悄悄搬到了那孩子的身边,然后又化作了一只小蝴蝶,扑腾着翅膀在孩子眼前飞舞着。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动,孩子睁着泪水迷蒙的眼睛看去,小蝴蝶将他的视线带到了果子上。
    那孩子估计也是饿了,先是愣了愣,然后抓起就往嘴里塞。
    一目连挑的都是些熟透果实,不但肉软,而且汁液甘甜,那个那个孩子吃得满脸都是,好几次还差点噎到,孩子吃饱后,才开始看向那个指引他的小蝴蝶。
    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片枯叶,但他只是惊讶,却没有多害怕,孩子心性单纯,那只蝴蝶给他带来了野果,他自然相信它是无害的。
    蝴蝶啊蝴蝶,你能够带我回家吗?孩子那么问那只枯叶蝴蝶。
    蝴蝶停在那个孩子的肩膀上,忽然又变成了一个小人,它朝他点了点头,又挠了挠头,摊了摊手,意思是,你住哪呢?
    孩子被小人的动作逗笑了,他告诉它,自己住在风神神社不远处的小村庄,小人点点头,化成了蝴蝶,扑腾了一下,示意孩子跟它走。
    蝴蝶引着孩子走啊走,他们走到小溪边上,蝴蝶化成了小人给孩子找来了可以当拐杖的树枝,他们爬过了大石头,地上的枯草像是听从谁的命令一般结成了绳索,最后,在月亮升到了半空中时,那个孩子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但让一目连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那户人家就举家搬迁了,原因是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在山里遇到了魔障,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住他了,为了摆脱那个妖魔,他们搬离了村子。
    从那到以后,一目连就再没有施展过用风操纵树叶的法术了,刚才为了逗小金鱼开心施展以后,一目连还有些忐忑,但看到荒川和金鱼姬似乎很喜欢这满天飞舞的枯叶蝴蝶,一目连心中又生出了一丝安慰。
    金鱼姬终究是玩累了,新拿到手的椿饼没咬几口就伏在荒川背上沉沉地睡着了,手上握着的椿饼糊在了荒川的衣服上,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也沾湿了荒川的毛领。
    但这一次,荒川却没有轰她,而是小心地将她背稳。
    一目连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浴衣扯下,盖在金鱼姬身上,他伸手想要拿开金鱼姬握在手上却黏在荒川身上的椿饼,但发现黏得有点紧,如果强行拿开,可能会惊醒金鱼姬。
    “无妨,如此就好。”荒川低声说着。
    此时月亮已经出来了,刚才吹起的枯叶慢慢飘回地面,只有一两片枯叶蝴蝶还时不时跃动在三人身侧。
    “这路好像比来时要远。”一目连与荒川并排走着,他问道,“会不会是迷路了呢?”
    “迷路也无不可。”荒川看着前方,“迷路了,吾便能与汝走到更多的地方去了。”
    “荒川……”
    “这一路却比来时更美,汝说是否?”
    “恩,是啊……”因为是跟你一起迷的路啊……一目连心里默默说道。

四、冬之章
    冬天对大部分生物而言都是休养生息的季节,但这大部分生物似乎不包括小孩子。
    荒川水面都结冰了,水下明显比水面上更温暖些,一进入冬天,大部分荒川水族都过上了吃饱睡睡饱吃的日子,除了闷得发慌,其实这种日子还挺悠闲的。
    在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冬季就是荒川难得的假日,但今年似乎有了新的状况……
    “下雪啦下雪啦!”隔老远都能听到金鱼姬的呜哇鬼叫,荒川放下茶杯,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一目连捂嘴笑了笑,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
    “外面下雪啦!岸上积了超——厚的!”金鱼姬兴冲冲地跑到大厅来时,带起那股风都能让内堂温度骤降几度,金鱼姬往在桌边一坐,都没计较桌上的茶杯是谁的,拿起就喝,“跑来好热哦。”
    一目连发誓那一瞬间他能听到荒川把折扇捏得嘎吱作响,荒川一直想把金鱼姬养得淑女一些,像一个贵族小姐那样出落大方优雅,但说真的,金鱼姬的言行总是离荒川的理想有着鸿沟般的差距——金鱼姬拿起喝的那杯茶就是荒川刚放下的那杯茶。
    看着金鱼姬满头大汗,一目连不禁想起了一句话,小孩子都是风的孩子,一旦跑起来,根本无惧严寒。
    金鱼姬一点没察觉到荒川的不自然,她撑着桌子,前倾着小身板,“讷讷!雪很厚呢,我们去玩雪好不好嘛!”一年四季,从小金鱼嘴里吐出来最多的一个字肯定是个玩字,除了吃饭睡觉,她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好像就只有玩耍了。
    如果按照年龄来说她跟荒川本是双生同龄,但是天谴的创伤让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眠,沉眠期间,金鱼姬的成长静止了,所以当她苏醒过来,不管心理还是生理上跟荒川都差了一大截,这也是金鱼姬不相信荒川就是她兄长的原因之一,但他们终究是双生的荒川水灵,就算主观上排斥,但不经意间还是会互相亲近的。
    有时,一目连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被排斥在荒川和金鱼姬之外,理性会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但感性上,一目连却把自己隔了开来。
    “哥哥你在做什么呀?”金鱼姬看一目连手上在忙活着什么,好奇心作祟,凑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披风啊。”一目连将手上的东西扬开,是一件小小的披风,大红的颜色绣着金色的鳞片状纹理,白色的滚边绒毛,胸前位置还吊着一对毛绒球,“你要出去玩雪,怕你着凉。”就在刚才不久,一目连还在缝着这个小披风,而在金鱼姬跑进来的那刻,刚好最后一针收针。
    “好可爱!真的给我吗?”在看到小披风的瞬间,金鱼姬眼睛一下就亮了,听说是给自己的更是立马跳了起来,“谢谢哥哥!我能马上穿上吗?”
    一目连点点头,将金鱼姬唤了过来,将披风给她披上,虽然小孩子不怕冷,妖怪对寒暑抵抗力更强,但并不代表妖怪就不会生病,只要是在天地间生存的生灵,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小披风的后面只到金鱼姬的腰际,前面刚好覆住了上臂,既保暖又不会影响跑动玩耍,金鱼姬臭美地原地转了个圈,“哥哥,我可爱吗?”
    “可爱。”一目连由衷地说道。
    金鱼姬看了看自己的小衣服,忽然神秘地笑了,她跑到一目连身边,“说到这个,哥哥,我和阿川也有东西要送你哦!”
    一目连注意到金鱼姬在称呼上的微妙变化,少了几分敌意,多了些亲昵,一目连看向荒川,荒川则不紧不缓地摇着折扇,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荒川的示意,金鱼姬露出了兴奋和期待的神色,她跑到房间角落一个柜子旁,跳着脚想去拿最高一格的东西,但无奈跳着脚也还是够不到最顶格。
    “傻大个,你放那么高干嘛啦!”金鱼姬一边跳脚一边不满道。
    看金鱼姬跳了一会,一目连都想走过去帮忙了,荒川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他走到金鱼姬身边,用折扇拍了拍金鱼姬的头,“小矮子。”说着越过金鱼姬的头顶,伸手从柜子的顶格拿出一个包袱。
    金鱼姬跳起来从荒川手上把包袱抢走,回头朝荒川做了个鬼脸,又跑回一目连身边。
    金鱼姬将包袱郑重地放到一目连手上,然后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一目连,“这是我跟阿川一起准备的礼物哦,哥哥快看看嘛。”
    一目连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拿起来,竟然也是一件披风,样式跟送给金鱼姬的那件有点相似,也是绒毛滚边的,但整件披风都是白色的,花纹是淡色的浮云,看起来非常高雅。款式是金鱼姬喜欢的款式,那应该是她挑选的,但纹理和面料透着一股儒雅的味道,想来是荒川的品味。
    以前荒川和金鱼姬别说一起准备礼物了,呆在一个房间里都可能吵起来,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亲密了,这本是一目连最初的目的,也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他由衷地希望他们兄妹和睦共处,有天能够相认彼此,在他的努力下,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接近了,但是一目连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替荒川和金鱼姬感到高兴的同时,有什么在腐蚀着他的心,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以前也曾有过,一目连知道那叫做寂寞。
    荒川从后面伸手将一目连拿在手中的披风接了过来,披在一目连肩上,“天冷,多穿点。”
    金鱼姬在一旁撑着小脑袋看着荒川为一目连将披风绑好,笑眯眯地拉住一目连双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推着一目连的腰在荒川面前转了一圈,“阿川你看,很好看对不?”
    感觉到荒川是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一目连怕被荒川看穿,因此垂下眼帘没有与荒川对视,在他视线范围内,他只能看到荒川摇着折扇的手。
    荒川的手很好看,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荒川思考事情的时候总习惯用指腹去摩挲折扇边缘,他总是思考着各种事情,所以每次与他牵手,被宽厚温暖的手心握住的同时也会被他那长出茧子的手指蹭得微微发痒,一目连看到荒川的手指在微动着,显然他又在想着什么,等了好半晌,荒川才吐出了两个字,“好看。”
    夸人好看有必要思考那么久吗?一目连心中暗想。
    “吾广阅群籍,此间却无只言片语及吾所想,千言万语尽显苍白,独二字可表吾寸心。”荒川忽然俯身,用金鱼姬听不到的声音在一目连耳边轻声说道。
    明明是矫情之极的话,偏偏发自荒川的真心,作为情话绝算不上缠绵悱恻,但细品之下,个中饱含着的柔情又会渗达心扉深入骨髓之中。
    一目连有时也会觉得很困扰,荒川总是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之中教他心猿意马。
    “可恶啦!说悄悄话不让我知道!”金鱼姬看到荒川在一目连耳边说了什么,却什么都听不到,急得跳脚。
    “汝等皆有新装,独缺吾一件。”荒川随口说道,打发金鱼姬比思考刚才的问题显然不是同一个难度的。
    “啊,阿川别吃醋嘛!”然而金鱼姬却单纯地信以为真了,跑到荒川身边,她踮起脚尖,从身侧伸手搂住荒川的腰,“你怕冷的话,我给你暖暖嘛!”
    被金鱼姬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荒川伸手隔开金鱼姬的小脸,把这片小狗皮膏药推开了一些,低骂一声,“肉麻。”但是看似严肃的语调中分明带着几分温情。
    “嘿嘿……”金鱼姬也没有生气,松开揽住荒川腰身的手,改成双手握住荒川的手掌,撒着娇道,“阿川也一起嘛,我们三一起堆大大的雪人嘛~”
    破开覆盖在河面的冰层,由荒川水底来到水面上,抬眼望去,视线所及皆是一片皓白无垠,厚厚的白雪就像一张棉被,覆盖在广袤的土地上,预示着明年又会是一个丰年,但是四野静寂无声,只有偶尔从不堪重负的树枝上掉落下来的积雪发出闷响声又教人觉得有点孤独。
    金鱼姬伸了个懒腰,尽情地伸展着四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张嘴吐出来,白呼呼的雾气从她小嘴中吹出,团在半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散去,这是只有当事人最懂,冬日才有的乐趣之一。
    金鱼姬跳上荒川水面,水面已经结冰了,金鱼姬脚上穿的小木屐刚踩上冰面便开始打滑,金鱼姬挥动着小手想要保持平衡,后面跟着的一目连和荒川想拉着她都来不及了,金鱼姬“噔”地一屁股跌坐在冰面上,这还不算完,因为摔倒的力度太大,金鱼姬即使跌坐在地上身子却还是往前滑的,撞上河岸边后又“噗”地扎在了旁边的雪堆上。
    “呜哇!”金鱼姬看着撞得不算太狠,扑腾着爬起来后,用小手使劲扒拉着站在头上脸上的积雪,“可恶啦!”金鱼姬生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积雪,一边生气地踹了旁边大树的树干一下。
    然后往金鱼姬身边赶的荒川和一目连就那么看着树上一大团积雪直接落在了金鱼姬的身上,把她整个埋住了。
    “小金鱼!”一目连赶紧跑到过去扒开积雪,荒川也将折扇插在腰间,跟着一目连扒起了积雪。
    雪埋得不深,很快,金鱼姬的小脑袋从从雪堆里露了出来,“嘿嘿……”金鱼姬朝满脸紧张的两人吐了吐舌头,“哥哥你看,我现在像不像大雪人?”虽然神色有些萎靡,但看金鱼姬还知道开玩笑那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荒川和一目连都暗暗松了口气。
    把金鱼姬从雪里拉出来,金鱼姬又趁机窝进一目连怀里撒娇,但她身体被冻得冷冰冰的,一目连也不忍心推开她,打开披风把她裹紧。
    “那个雪欺负我,哥哥,我们把它做成雪人来打好不好?”金鱼姬将头闷在一目连怀里,小手环着一目连的腰。
    “打雪人?”一目连愣了愣。
    “是啊,像以前那样啊。”金鱼姬从一目连胸前抬头,“哥哥以前打雪人很厉害呢,一个水柱过去全部都倒下咯。”
    金鱼姬的话让一目连呼吸一窒,金鱼姬话里明明白白提到的是荒川和她的过去,金鱼姬已经隐约地想起了以前的事,也许不久后就会完全想起来,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哥哥你不舒服吗?脸色好白……”金鱼姬看着一目连突然有些惨白的脸色,担心地问道。
    一目连摇了摇头,“没事,天有点冷,一时不太适应。”
    “那吾与汝到一旁休息一下。”荒川说道。
    “不用了,我没事,做一下就好了,你们先玩吧,我歇一会就加入你们。”一目连扯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轻轻将金鱼姬移开,也不管他们有没看出自己的异常,转身走到不远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荒川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只用食指轻轻摩挲着折扇边缘。
    一目连坐在一旁,看着金鱼姬和荒川堆着雪人,一段尘封多年的回忆却慢慢浮现,那是,关于风神最后一个信徒的故事……
    外面的世界太广阔了,年轻人总爱到外面去闯荡,那是对的,在这个小村子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村子有风神大人在守护着,他总是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有一个老婆婆,她总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对每一个离开村子的人那样说。
    哎呀,老婆婆,虽然说我们供奉着风神神社,但谁也未曾看到过风神大人啊。面对着老人的话,年轻人们总会如此回应。
    老婆婆总是叹一口气,然后落寞地回到屋子里去。
    老婆婆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的孩子也因为出外闯荡时遇到了意外再也没有回来,很多人都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不希望其他人离开,想要其他人留下陪她而已。
    风神的确不会出现在世人眼中,但虔诚的人,却可以看到奇迹。
    在老婆婆还是妙龄少女的年纪,有一年冬天,她上山去采山货,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偏不巧这时候,天下起了大雪,大雪封山,即使有人想来救她也恐怕是无能为力,她就那么一个人躺在悬崖下,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当时,一目连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循着声音,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个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如果不是风能将最细微的声响传入一目连的耳中,估计谁也不会知道悬崖下有个人在等待着被拯救。
    一目连跳落悬崖,踏着风雪轻轻地落在了那个人身边。
    就在这时,一目连看到那个少女已经涣散的双眸忽然转向了他,而且嘴里呢喃着风神大人。
    一目连当时吓了一跳,人类是不可能可以看到自己的,但他明白地听到对方呼唤自己风神。
    一目连沉吟一下,还是觉得救人要紧,所以用神力将那个少女送到了悬崖上方,少女已经昏迷过去了,冰天雪地之下,放着受伤的人不管,她还是可能会死去的,一目连想了想,将自己的浴衣脱了下来,覆盖在那个少女身上,衣服上附着他的神力,抵抗风雪不在话下,一目连自己则坐在风雪中陪伴着那个少女。
    风雪过去后,那个少女醒来便独自下山了,但她临走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一目连站着的地方,一目连觉得,她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但她的灵觉比较敏锐,能够感应得到他的存在。
    后来,少女每天都会去到风神的神社去祈祷和清理风神的神社,她总是告诉来到风神神社祭拜的人,风神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他无时无刻地守护着村子里的人,让这里风调雨顺,孩子健康成长,只要虔诚,就能看到了,可漫漫的岁月过去了,少女变成了妇人,妇人又变成了老妪,却似乎没谁真正看到过风神。
    人们渐渐迁移离开了这里,去别处寻找更好的发展,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终于,在一个极为寒冷,霜雪都快要把屋顶压塌的冬天,村子里最后一个青年将离世的父亲葬毕来敲响老婆婆家大门辞行的时候,这个村子就真正地只剩下一个人了。
    老婆婆送走了青年人,回到自己的里屋。
    一目连当时就坐在庭院的台阶之上,庭院里,堆着三个雪人。
    老婆婆走过里屋,走到庭院的走廊前,跪坐了下来,就坐在一目连的身边。
    这些年过去了,一目连知道她其实是看不到自己的,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理解他的想法,从而判断出他可能会做的事。
    信徒在祈祷神明庇佑的时候,可有在意过神明的感受?
    风神大人,您又来了啊……老婆婆看着院落里的三个雪人,那么说道。
    那三个雪人是一目连堆起来的。
    老婆婆的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后,老婆婆因为寂寞,所以每逢冬日都会堆起雪人,她总爱对着雪人说话,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关怀,村子里的人不理解,总觉得是婆婆神志不清,所以夜里趁着婆婆睡着就把雪人弄走了,一目连不忍心,所以在庭院中堆起了一个长得差不多的雪人,原以为老婆婆看不出来,可是老婆婆早上看到雪人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风神神社去感谢他。
    神迹并不是只有在天边显出异光,倒逆四时才算是神迹,温柔的风神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即使没有人看见,没有人重视。
    村子里一代又一代人,总有些人是能够感受到风神的存在,但是他们要不离开了这片土地,要不离世了,现在能够感觉到风神存在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三个雪人,一个是老婆婆的丈夫,一个是老婆婆的孩子,还有一个是一目连自己。
    一目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想想,也许是害怕被遗忘吧。
    一直以来得您照顾非常感激,谢谢您……老婆婆突然那么说道。
    对不起……那是风神最后一位信徒说的最后一句话。
    雪刺得一目连脸颊发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摸到脸颊上冻成冰柱的两行泪痕。
    用手背将已经结霜的泪水擦拭去,一目连忽然下定了决心,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哥哥,哥哥!”金鱼姬看到一目连站起来,朝他招招手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阿川说你可能不喜欢冷,阿川告诉了我一种新的游戏,叫做‘迷藏’呢!哥哥也来一起玩吧。”
    捉迷藏是大唐国传入的游戏,在京城贵族中很是盛行,不过对于妖怪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了。
    “啊……嗯,好。”一目连任着金鱼姬拉着自己的衣袖往前走去,他用力地眨眼,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异常。
    “哥哥你的鼻子红彤彤的。”金鱼姬不时回头看一目连,金鱼姬是天真但不是笨,看着一目连的样子怪异,她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阿川欺负你了?如果是,我……我……”金鱼姬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打不过荒川,“如果是,我们去暗算他吧!”
    饶是一目连心里还是很难过,但金鱼姬的话还是让他笑了出声,不知以后,当金鱼姬知道了一切后,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记恨,一目连不敢去想。
    “阿川没有欺负我。”一目连摸了摸金鱼姬的发髻,引着她转向自己,现在他只想把她的小模样永远记住,“我这是冻的,刚才还打了几个喷嚏。”一目连说道,荒川从来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也让一目连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对一目连而言,拥有就相当于失去,而且越是美好的事,到消亡的时刻越是让人难以释怀。
    既然如此,不曾拥有或许是最好的,那样就不需要担心失去了。
    “是哦,那就好啦。”虽然金鱼姬对一目连的反应存疑,但也没有追问,一路拉着一目连往荒川身边走去,“阿川,我把哥哥也叫来啦,迷藏是怎么玩的啊?”
    荒川摇着折扇看两人走近,等他们走近了才把折扇合了起来,“‘迷藏’很简单,吾等三人分出一人做‘鬼’,鬼者立于原地倒数数十,余下人等则于此期间内寻地方藏匿,鬼者数数结束则去寻觅其他人,都寻着则算赢,若被鬼者抓住,便得立在鬼者出发之地等待,若得其他人解救则可再次隐匿起来,游戏结束前,若所有人皆被寻得,则鬼者胜,反之则其余人等胜。”
    游戏规则并不复杂,“恩!明白了,阿川做鬼哦!”金鱼姬直接就指定了荒川做捉人的一方,毕竟做捉人的人多累,做躲起来的就舒服有趣多了。
    “可以。”荒川很坦然地接受了金鱼姬的提议。
    “我也没问题。”一目连觉得这也许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消失在他们世界里的机会。
    游戏开始后,荒川就在原地数数的时候,金鱼姬拉着一目连,“哥哥,我们快找地方躲吧!”
    “我们应该分开躲藏,那样阿川就找不到我们了。”一目连提议道。
    “这样啊……”金鱼姬很犹豫,虽然她知道一目连说的都是对的,但她总有种感觉,只要她放了手,一目连就会不见了,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直觉。
    “如果你被阿川抓住了,我保证会去救你。”一目连有些违心地说道。
    “约定了哦。”金鱼姬朝一目连伸出尾指。
    “恩,约定了哦……”一目连伸手跟金鱼姬勾了勾,但心却变得极为沉重。
     打发了金鱼姬,一目连施展了术法,很快便跑到了数十里外,冬天,因为覆盖着白雪,景色哪里都差不多,一目连也不清楚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就像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一般从两兄妹身边逃开,可真逃开以后又有些茫然,他到底应该去哪里?
    这里不知道是哪里,可能还是在荒川流域吧,神妖本来对气候并不敏感,但一目连却觉得现在身体和心都很冷。
    “捉到你了。”突然,他的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随后,他便被对方紧紧抱住了。
    意识到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时,一目连做贼心虚地下意识浑身绷紧。
    荒川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目连心乱如麻,但他转念一想,荒川应该还不知道他想逃走,因此一目连强装镇定,他想挣开荒川的怀抱,但荒川抱得很紧,一目连挣了好几下也没挣动,只能任他抱住,“嗯,你捉到我了,下回是换我当鬼了吗?”
    “吾知晓汝欲离开。”荒川淡淡说道,但他的手是微微发抖的,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在克制着什么。
    被荒川识破了,一目连反而真正冷静下来了,他贴荒川贴得极近,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荒川剧烈的心跳声出卖了他,他心里远不如表面表现得冷静。
    “我是想要离开。”一目连就那么贴着荒川的胸膛,“那样对彼此都好……”一目连说道,但是当他说着这话的前半句时,一股汹涌的酸涩感便涌了上来,后半句越说越哽咽,他不敢抬头去让眼泪倒流,但也不敢低头,那样泪恐怕会不受控制地掉落,他只能拼命地眨眼,可是眼泪却还是滴落在了荒川的衣襟上。
    荒川没有打断一目连,他只是温柔地将手滑落到一目连的背上,轻轻拍着。
    一目连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落泪的样子已经让对方见到了,就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荒川拍着他的背就像是给了他一个默许一样,一目连揪着荒川的衣襟放声痛哭起来。
    荒川将一目连搂在怀里,等得一目连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了,这才在一目连的额角上亲了一口,缓缓开口说道,“汝哭得这般伤心,皆因汝心中百般不舍,既然不舍,又何故要走?”
    荒川的胸膛宽广又暖和,有力的心跳声听着觉得很安全,痛哭过后,一目连试着任由荒川去引导自己,“阿川,小金鱼她渐渐想起了过去了,总有天她会想起你才是她的兄长,她会知道我们骗了她,她会记恨我,也会记恨你,我想,倒不如我离开,即使小金鱼想起了一切,她会只记得恨我,却不会恨你……”
    “连,吾感觉到汝在害怕。”一目连的理由其实很牵强,但荒川却没有对此质疑,一目连选择了离开是事实,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开,他只是试着去整理自己的思路,荒川愿意给他空间,让他自己去思考,“恐惧促使汝做出了如此决定,汝恐惧的当真是小金鱼对汝的恨?在吾看来,汝恐惧之事物诞生于此处。”荒川伸手指着一目连的胸口。
    “我的……心?”一目连抿了抿嘴,“阿川,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跟小金鱼亲近,我总觉得自己与你们隔了开来,仿佛是一个局外人!”一目连自嘲一下,情绪有些激动,转瞬又变得有些失落,“我是不是在吃你们的醋了?”
    “连,在汝心中,吾与小金鱼都是何地位?”荒川问道。
    “我一直把小金鱼当成妹妹,而你……”一目连顿了顿,“你是我的爱人啊……”一目连说道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这个话题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连,人世间将最亲密的感情唤作亲情,它或生于血缘之亲,也可能脱胎于友情、爱情,它教人无需缘由地彼此包容理解,教人无私于付出,即便原来彼此并非血亲亦可生出亲情。”荒川抽出手,摸了摸一目连有些微凉的脸颊,“汝便是吾等至亲,便是历沧海桑田,唯此不变。”亲情它可能是血缘的羁绊,但也可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在互相理解包容彼此付出后产生的,像是夫妻,养父母,义兄妹,这些也能称作亲情,的确,一目连并不是金鱼姬的兄长,但是他对金鱼姬的疼爱和爱护关怀难道就不能称作为亲情吗?即使有天金鱼姬真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也不可能会否定一目连对她的好啊,会生气是可能的,但荒川相信,她更乐于接受有两个兄长的事实,一目连所忧虑的,金鱼姬会记恨他们其实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光是这样是不足够的,一目连之所以会那样相信着,是从他过去的经历里得出的经验,这些经验告诉他事情会往他想的方向去,一目连所恐惧的是什么,荒川是知道的,一目连恐惧的是孤单,正因如此,他才害怕失去得来不易的亲密关系,但他选择了逃避去面对亲密关系里面可能产生的矛盾,最后却让自己落到了孤单的循环里。
    荒川必须让一目连知道,自己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荒川的话让一目连很感动,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他和金鱼姬真心将他当成家人看待,可是几百年的孤独的生命突然有了这么炽热的情感,让一目连在既迷恋又畏惧,以前,村民们看不到他,他也不能跟他们交流,可每当分离时总觉得很难受,何况是这样强烈的感情?“我害怕……我很害怕失去你们。”
    荒川叹了口气,他这样跑了去,何尝不是会失去他们?敢情他觉得他这样跑了去,只留下记忆日后回味就不叫做失去了吗?但是这的确不能怪一目连,一目连的过去荒川有所了解,他是个很伟大的神明,他为他的子民做了最好的选择,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却独自承受着最苦涩的部分,他庇佑着一个个生命走向他们人生的辉煌和灿烂的时刻,却独自承受着光华背后的孤寂,到最后甚至没有被任何人记住,这便是他的爱人,一个可钦可佩,又可怜可惜的神明。
    “连,汝是否感到孤单?”荒川将一目连拉开几寸,半蹲下来与他平视,“汝所恐惧的,是孤单一人罢?”
    荒川紫蓝色的眼眸深沉得如同大海一般,却像是能够穿透灵魂,一目连愣愣地看着荒川,心中堵着的一块像是被挖了开来,心里百味杂陈,明明都想从那一块倾泄而出,却偏生不知从何说起。
    “连,汝这一路并不孤单,吾总与汝相伴,或喜或悲,或哀或愁,无论事之好坏,皆有吾与汝共同面对,彼此分担,乃灵之尽头,吾与汝携手共度。”荒川用双手捧着一目连的脸颊,深情地说道。
    “阿川……”荒川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心里的忧虑并不能完全消除,但现在好像有了可以直面一些事的勇气了,一目连觉得自己那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好像又有了缺堤的迹象,但这应该是高兴的眼泪。
    “连,别走,留下来。”荒川看一目连逐渐舒展开来的眉梢眼角,知道一目连被他劝住了。
    一目连破涕为笑,拿起荒川的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嗯,不走了。”
    荒川伸手捏了捏一目连哭得通红的鼻尖,“爱哭鬼。”荒川话里尽是宠溺的意味。
    一目连笑了笑,捧起荒川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回去罢。”荒川说道,“有人还在等着你呢。”
    当荒川和一目连回到原地,小金鱼正在起点那生气地踢着小石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此时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大地上,驱散了冬天的严寒,白雪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人心里的阴霾也随之消散无踪。
    一目连回头看了看荒川,荒川耸耸肩,“吾刚数完数转身刚走数步便捉住她了。”实际上,金鱼姬那根本就叫做“藏头露尾”,头藏在草堆里,屁股却露出来了,根本不用刻意去找就能发现。
    荒川轻轻在一目连肩上推了一把,“汝去救她罢,她都要炸了。”
    一目连笑着点了点头,拔腿向金鱼姬跑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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